我的农历戊申年
□ 曹 铮
六、我要养活自己 在武汉的第二件事,就是一次次写信给大哥单位,为大哥鸣冤叫屈。是啊,给我一直带来正能量,当时讲是起着引道作用的带头大哥怎么可能是反。革命?我给他们单位的信中一次一次地反复写。那时很时兴在信开头写,最高指示:什么什么,我肯定不能写“国际悲歌歌一曲, 狂飙为我从天落”,更不能写“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掩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只能写:“什么什么的,(不记得了)每个共产党员都要想想为什么……”。然后我提出我大哥决不是反革命的几大依据。其一,他从小就是儿童团长大队长,中学在上海中学是学生会主席,在北大学校又是系里第一批学生党员,怎么可能变成反革命?其二,我大哥各项政治运动表现积极,抗美援朝积极报名当飞行员,后是眼睛色盲而落选,大学毕业又主动要求去边疆,分在银川宁夏师范大学还嫌工作不艰苦,还要到更偏僻的盐池去中学教书。其三,我大哥对我们从小要求严格,六一年起就寄小册子要求十五岁的我学毛选,写心得笔记,要我和家庭在思想上划清界限。他不允许我们占公家便宜我的印象深刻,一次,三哥用了市委单位信封,被他狠狠批评。还有一次,也是三哥,用他单位的公车到大操场学骑自行车,也是一顿狠狠的批评。my god!在现在,大哥这样的人绝对是天外来客,要不然就是社会傻瓜。但这才是我真实的大哥。在武汉,这样的信写去不下三封。毕竟,说理不是做数学证明题,你的逻辑再严密,你的依据再有力,人家就是不理不睬。我回南通还多次去大哥单位要”说法”。 那几年,教育局的头头走马灯地换,最终他们叫我盯在一个戴眼镜的姓周的人身上。最后一次去,那个姓周的也已经去了五七干校。我追到干校,找到他们,他长得像汉奸的眼还在恶狠狠的瞪我。不过,那时我基本对他们不再害怕,也一个劲地和他们“纠缠”。大哥平反后,也有人写信给我,要我找那个姓周的算账。他们说那个人已经失宠,正在一个我们县里一个中学做什么小领导,要我利用能够利用的“资源”痛打这只“落水狗”,说他还要不断地害人。我想,大哥在世时从未教我们对别人落井下石。再说,大哥死,不是几个人的恩恩怨怨,是整个时代的悲剧。要害人,也是一些人的本能。对他们,我们兄弟几个就再也懒得去“穷追猛打”。 我在武汉的第三件事,是要给自己找适合自己的工作。武汉和全国一样大乱,积压的在校中学生大学生不知有多少。我只好将自己的目光投向边疆。我给远在昆明的二哥写信求助。他说我只能去云南的勐海,去西双版纳,有不少青年学生已经开始自发去那里。那里战略价值重要,橡胶生产,金鸡纳霜生产都是战备物资,他在信中描绘着那里的灿烂前景。二哥在我们兄弟几人中书卷气算是最重的,我觉得还是自己身体重要,没有被传说中的蝴蝶泉的浪漫故事所诱惑,很胆怯去西南的那些蛮荒之地。于是,我又向在乌鲁木齐人民医院的堂兄求援,他自己是五八年走投无路随姐姐去的新疆。堂兄回信说进乌市已经远非十年前这样容易,以后他答应替我找路子寻机会,堂兄的话比较策略。我知道,西北和西南的两条路的希望全都已经断了,怎么办?我姐姐替我想出一个主意。 我姐提议我学习做裁缝。“只要你愿意学,我替你联系。学成后在武汉做,在金沙做都可以。”姐姐这样对我说。本来这是一个不错的“点子”。在我余西老家,许多走投无路的人都想到做裁缝养活一家子。我隔壁的邻居家这样,我小学同学的姐姐家也这样。我清楚记得,每年寒暑假,妈妈都要请我同学的姐夫,一个叫田裁缝的中年男人到我家来现场裁衣服。我妈妈准备好多布料,一家人排队一个轮一个的裁衣服。首先当然是哥哥姐姐裁,最后才轮到我和弟弟。那个田裁缝是山东人,好像是国民党老兵。流落我老家娶了我同学的姐姐,一家人就以做衣服为生。我能不能走那个田裁缝的路,我心中是打鼓的。因为我知道,我的手笨拙,小学中学的手工制作成绩总是最差。但是我不甘心,还想试试。姐姐找来一小段浅蓝的布料,要我在家依葫芦画瓢做条小裤衩。结果我忙活一天,从画到裁,到缝,一条裤衩做成功了。但从外形,到针脚实在地难看,没有比它更恶心的裤衩了。从此,我也打消了做裁缝的念头。我从此明白,裁缝不是人人能当的,更不要说要做能养活自己的行当了。我肯定不是当个好裁缝的“料”,裁缝也不是养活我的“菜”。我必须改换门庭,另做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