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格林童话世界

 文若

多年来，沿着德国的“格林童话之路”旅行，是我心中的夙愿。近二十年前，我们住在德国。那时我们住的房子后面就是树林。冬天来临的时候，在温暖的小屋里，我和坐在窗台边的女儿，看着窗外白雪纷纷扬扬地落在树杈上，我给她讲“白雪公主”的故事。春天来临的时候，我带女儿到树林里看新长出来的叶子。我给女儿讲“小红帽”的故事。讲故事时，我就会想，为什么几百个格林童话故事出在德国呢？格林童话故事很多都与树林有关，格林兄弟是不是生活在树林的环境里，才能收集到这么多故事呢？我很想到著名的“格林童话之路”去旅行，但因为条件限制，不能如愿。那时一旦大学有为外国留学生举办“认识德国” 的活动，我总是报名参加，但一直没有去“童话之路”的机会。后来两次回德国也是来去匆匆，没有去成。

今年九月，我去探访在德国学习的女儿。女儿忙着上课，我在白天就有空余时间了，于是决定乘火车在德国中部腹地旅行。此行是追寻童话的作者格林兄弟的足迹，在他们出生、生活、学习、工作、写作的土地上，找到格林童话产生的源泉，再一次重温我给女儿讲故事时如同梦幻一般的感觉。

德国于1975年开辟了旅游路径“童话之路”， 长达六百公里的童话大道，将格林兄弟一生中停留过和搜集童话的七个城镇串连起来。以格林兄弟的出生地哈瑙为起点，从德国中部向北延伸，最北端是不莱梅，即格林童话中“不莱梅音乐家”故事的发生地。

哈瑙（Hanau）：格林兄弟出生地

哈瑙在法兰克福东边二十公里左右的美茵河畔，是格林兄弟俩诞生并居住至五岁的地方。当我乘火车在哈瑙附近的青山绿水中穿行时，田地中一捆捆的稻草卷，缓坡上起伏的草地，悠闲吃草的马牛，一片一片的树林，山豁中时隐时现的哥特式的红屋顶，尖顶的小教堂，在我眼前一一闪过。远处，中世纪的古堡矗立在陡峭的山顶，白云在它面前轻轻绕过；近处，一条与轨道几乎平行的小河上浮着几只白鹅，河岸的树木，天上的白云倒映在如镜的水面上。当我看到这里田园的景色，联想到格林兄弟在这样优美的环境里，从小就建立了与自然，特别是与树林亲近的关系，所以他们才能在童话里写出“阳光在树木间来回跳荡，美丽的鲜花在四周开放”，“鸟儿坐在树干上，尽情地唱着它们才会的歌”这么生动传神的句子。

格林兄弟的出生故居在二战时期已经毁掉了，现在只有一个小标示碑。每年在哈瑙的城堡公园都有格林兄弟童话节活动，可惜我错过了这个节日。

马尔堡（Marburg）：格林兄弟的大学之城

这学期开始，我女儿与本年度获得美国Fulbright国家奖学金的美国大学优秀毕业生一起，正在马尔堡大学集中学习德语和德国文化，然后再分赴各自挂钩的大学及研究所学习一年。我女儿选择到德国留学一年，也许与她小时候听格林童话故事，对德国很为眷念有关。因此这次我在马尔堡住了好几天。

马尔堡市位于德国黑森州的中部，周围山峦起伏，一条清澈的拉恩河蜿蜒流经马尔堡城。建筑随着山势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谷之间，古老的侯爵府、久负盛名的大教堂、马尔堡大学都矗立在河谷之上，是这个历史名城最有代表性的建筑。

马尔堡市是一座大学城。这个小城共有八万人口，大学师生员工占了全城总人口的近三分之一。马尔堡大学是欧洲历史最长的大学之一，已有接近五百年的历史了。马尔堡大学共诞生过九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其中有第一位医学诺贝尔奖获得者艾米尔。

格林兄弟先后于1802年和1803年进入马尔堡大学学习法律。后来，格林兄弟因在童话的收集研究以及在语言学研究的杰出成就，于1819年获得马尔堡大学名誉博士学位。

马尔堡大学的老建筑散布在小城区内，石材结构的房屋经过几百年的沧桑，至今保存良好。我女儿在上德语课时听教师讲，二战时盟军中有两位将军，分别在马尔堡大学和海德堡大学读过书，下令轰炸避开这两处地方。由此马尔堡是德国在二战中少数幸免于战火的城市。当我在马尔堡的城区中，寻找到一处处大学的老建筑时，手触粗糙的石墙，伫立门前，尽力想象格林兄弟在这里读书的情景。我女儿有机会到这所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的大学来熏陶，真是人生极为难得的珍贵机会。

卡塞尔（Kassel）：格林兄弟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

我乘火车从马尔堡向东北行进，不到一小时就来到了卡塞尔。卡塞尔是黑森州北部最大的一个城市。卡塞尔坐落在广阔的河谷地带，周围群山环绕，森林茂密。从车窗望外看去，视野可及远处山顶上的古堡。我乘有轨电车来到了格林兄弟广场。格林兄弟住过的小楼房就在广场附近。

离广场不远，在一座小王宫里，有格林兄弟博物馆，陈列着世界各种语言各种版本的格林童话、手稿、信件等珍贵文物。我沿着这个小小四层楼的吱吱作响的楼梯，轻轻地走上楼，在一间间精心布置的展室里静静览读。随着格林童话描绘的故事，进入令人神往的童话世界，渐渐地，我似乎都忘了身处何处。博物馆大量的资料展示了格林兄弟记录整理童话的过程，以及童话在世界的影响。阅读这些资料图片，使我对格林童话的背景、记录过程以及影响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连馆长在内，博物馆只有两名工作人员。下午很长时间内，只有我一个参观者。馆长不仅耐心给我解答，最后还亲自为我在博物馆门前留了影。

格林兄弟在马尔堡读完大学后，来到卡塞尔，在这里前后生活了三十年，并长期任职于王家图书馆。弟兄俩酷爱童话文学，早在孩提时代就听过不少童话，来到卡塞尔后又继续在民间收集。他们从卡塞尔的居民那里得到了大量的故事素材，于181l年到1815年编写了“儿童和家庭童话”一书，汇集了大约二百个童话。以后他们又收集了几百个故事。格林童话收集的故事，原本都是在德国民间代代口耳相传的，格林兄弟把它们整理出版，包括脍炙人口的故事“灰姑娘”、“青蛙王子”、“白雪公主”、“小红帽”、“大拇指男孩”、“牧鹅姑娘”等。这些童话反映了人民丰富的想象力，美好的内心世界和很高的道德境界。童话出版后很快就成为畅销书。他们在世时，这本童话集就已经再版17次，并流传到全世界，先后被译成140多种文字。现在这本书几乎已被翻译成世界上所有语言的读物，并流传着上百种版本。

卡塞尔有很多格林兄弟的旧址，但有些已毁于战火了。在格林兄弟广场上一边是他们住过的楼房，街边草地上站立着格林兄弟的铜像。铜像与真人差不多高，我站在铜像面前，似乎可以与他们谈话。

格林兄弟塑像位于格林兄弟广场

格林童话中的故事，有一些与卡塞尔的背景有关。例如卡塞尔的沙巴堡，据说是童话故事“睡公主”的府邸。古堡每天都有各种活动，包括表演“睡公主”的浪漫故事。

格林兄弟还是语言学家，他们编写出第一部德语语法书，并开始了另一项浩大的工程，编写“德语大辞典”。卡塞尔也是格林兄弟大量的语言、文学、法律著作的写作地。

哥廷根(Goettingen)：格林兄弟任教的地方

带着十分向往和好奇的心情，我一大早就乘火车直往哥廷根城。过去曾多次在书本报刊上读到过著名的哥廷根大学。大数学家高斯是在这里上大学，后来也在这里担任教授。电磁学中的磁通量的单位“韦伯”，就是用的大物理学家韦伯的名字，他与高斯几乎同期在哥廷根大学当教授。我曾读过介绍北京大学教授季羡林先生的文章。季羡林是研究印度学和梵文的专家，他是在二战的漩涡地带，在哥廷根小城完成印度学和梵文博士论文的。这一篇文章，也使我对哥廷根大学加深了印象。

我一下火车，就按照地图往大学方向走。到路口向两个青年人的问路，他们很热心地陪我一直走到大学的建筑群中，还把图书馆、法律楼一一指点给我看。我很奇怪怎么都是新建筑，几百年的老建筑到哪去了？开始他们可能不明白，我这样一个东方面孔的人，又是单独出行，专门到这里找老建筑？我想，他们不一定知道季羡林，于是就解释说，我大学时主修的是物理学，我是想看看大数学家、大物理学家高斯和韦伯待过的地方。他们才明白过来，我不是到大学公干的，只是到大学来旅游的。于是按他们的指点，走不远就到了老城区。

哥廷根小城因处于德国腹地，在二次大战中几乎没有受到破坏。老城墙围绕着古城，城区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街道，其中有哥德式教堂，红色房顶的老房屋，以及黑白相间的桁梁建筑。在城区的各处，大理石纪念碑，旧式的啤酒馆，街边咖啡店，鲜花铺，礼品店随处可见。到处安安静静的，徜徉在街道上的行人，神色安详自若，整个老城给人一种淡泊宁静的感觉。城区的主街是一条步行道，传统店铺和现代商店相间其中；拎着藤条篮子的妇女在面包店购买刚出炉的羊角包，老人在熟食店挑选手工制作的火腿肠；路边遮阳伞下，人们在悠闲地聊天用餐；教堂前的长木椅上，走累了的老夫妇在这儿歇脚，小狗绕着老人撒欢，刚买的鲜花就放在长椅的边角上。

市政厅前的小广场上，白鹅公主铜像就矗立在喷泉包围之中。鹅女孩左手臂上有一只篮子，篮子里放了鲜花；右手拎一只白鹅，右臂弯也夹着鲜花。鹅女孩低头微笑，恬静稚气，美丽动人。鹅女孩故事出自于格林童话，她原本是公主，却被身边的女仆迫害，被贬去放鹅。后来因她优雅的气质被国王发现真相，公主和王子终于成婚。她如今是被博士亲吻最多的女孩。因为哥廷根大学有一个古老的风俗，获得博士学位的学生，一定会来这里亲吻鹅女孩以示庆祝。这个非常罗曼蒂克的活动已成为哥廷根大学的传统，鹅女孩也成为哥廷根城市的标记。

格林童话的主角- 鹅姑娘，位于哥廷根老城区

与可爱的鹅姑娘合影后，我走过两条小街道，就来到了奥拉-威廉广场。这里是哥廷根大学的老建筑，高大的铜像竖立在古老的庭院中央，铜像后面是学生宿舍。哥廷根大学像德国其它大学一样，是没有校门和围墙的大学，大学的古建筑就散布在老城区的四处。街道拐角的长椅上，庭院树旁的矮墙上，雕像前的石阶上，都能见到学生在读书或讨论问题。来到这里，浓浓的大学气氛让人真想重当学生。

哥廷根大学有着十分辉煌的历史，名人辈出，蜚声世界。四十多位诺贝尔奖得主曾在哥廷根大学学习、任教或研究。此外，德意志帝国时期的“铁血宰相”俾斯麦，以及德国前总统、前总理都曾在哥廷根大学学习。德国大诗人海涅也在这里取得法学博士。1929年到1937年，格林兄弟在哥廷根大学担任教授，他们在这里编写了第一部德语词典。直到现在，大学的墙壁上，还挂着格林兄弟的浮雕像。1837年这里发生了著名的“哥廷根七君子事件”，哥廷根的七名教授因反对国王废除宪法之举，而被驱逐出哥廷根大学，格林兄弟也在这七名教授之中，这一事件显示了哥廷根大学的教授捍卫宪法的勇气。

中午时分，悦耳动听的教堂钟声响起，随着微风传向悠远的山谷。我向旧城区外围古城墙走去，终于找到了高斯和韦伯的双人铜像。隐隐的光线透过高大橡树浓密树叶的缝隙，照在数学王子高斯和大物理学家韦伯智慧的脑门上，看着他们高高在上的塑像，心中就对他们产生了“高山仰止”的敬意。

哥廷根城 高斯韦伯铜像

我从哥廷根浓厚的学术氛围和宁静的环境中，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格林兄弟的学术成就在这里登上又一个顶峰。

下午，我沿着古城外围的小路，慢慢绕行向火车站方向走去。我走进了树林，在一片浓荫里，四周寂无人声。我似乎觉得，如此美丽的树林里，说不定一会儿“小红帽”唱着歌跳跳蹦蹦地出来了。当树影渐渐浓密的地方，好像树林深处就躲了一只“大灰狼”。接近傍晚时分了，我还在沿着蜿蜒的小路走。树丛越来越密了，茂密的树杈遮住了天空。天色渐渐黑下来了，脚下的树叶沙沙作响，一阵阵凉风从树丛中穿过。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处在这样的氛围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似乎树林后面就能窜出个老巫婆、小精怪。我仿佛明白了，为什么格林童话产生在这里。不虚此行，我终于走近了格林童话世界。

我加快了脚步往女儿的宿舍走，我要赶紧与她分享“童话之旅”的收获。

（完稿于2008年10月15日）

 照片：帅致若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