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他乡
初秋夜晚,皓月当空,如水的月光,洒落了一地树影。蟋蟀在此起彼伏地鸣叫,门缝中隐隐传来电视里李维康、耿其昌的“四朗探母”。清风,明月,秋虫,京剧,是那么熟悉和亲切,此情此景,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错把他乡当故乡”。
古人曰:“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同一个月亮下的遥远的故乡,又该是怎么样呢?一想到故乡,脑中就会出现南京城南外婆家房顶的瓦松,小院的井栏,门前的石板路,后河的小石桥,巷口的酱油店,拐角的棉花坊,还有那剃头挑子烧饼炉,馄饨担子修鞋铺。更有那郊外中山陵区满地落叶的小路,中华门外高大而又颓败的城墙。因此,脑中还是闪现出那句老话:“月是故乡明”。
我们坐在由小潘驾驶的车中,任凭窗外的车流匆匆驶过,任凭路边高耸入云的新楼群急急闪过,我关注的焦点,只在我们别后的重叙上。在此后的几天里,当我们三人在餐馆小聚;当我和小华坐在他独用的办公室里,谈经历,谈生活,谈家人;当我坐在大姨妈的饭桌旁剥板栗,就找到了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我觉得,偌大的一个城市,拔地而起的座座现代化高楼,不出多少年,与东京、纽约又有什么两样?而只有上述这些人,才是与我有关系的。
中秋当晚,我回到了梦牵魂绕的故乡南京,见到年高的父母健康精神,很是欣慰。
余暇时光,当我独自漫步街头时,迎面过来三三两两的年轻人,穿着打扮前卫时髦,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细看他们的面孔,竟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也不奇怪,我们毕业时,他们还在蹒跚学步,有的甚至还未出生!这座城市的未来就属于这些陌生的年轻人的。
在宁期间,有报纸登载南师大青年教职员在仙林校区举行集体婚礼的照片,看着一对对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新人,也没有一个我熟悉的!这时我才意识到,南师大也不属于我们了!它已属于充满青春活力的新一代人。因此,被大力宣扬的“仙林新校区”,对我只是意味着一幅美丽的图片,激不起一点参观的兴致。
今日的南京城,已有四百多万人口。细细算来,我的家人亲戚,街坊邻居,同学老师,朋友同事,加起来大约几百人,而有联系有机会见到面的,大约顶多一百多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逐步减小,也就是说,我与故乡的关系将越来越遥远与淡出。
城区的扩大,房屋街道大片拆迁重建,许多地方已经面目全非。当出租车进入城南时,司机问我怎么走,我竟找不到熟悉的巷口可以拐进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外婆家的老屋,早在五十年代就搬进了“七十二家房客”,随着人口的膨胀,家家扩建的各式建筑,早已侵吞到大厅、过道、院落,已完全看不出当年属于外婆家族三厅五进深宅大院的格局,唯有那一座座屋顶两侧站立了一百多年的高大的防火墙和圆门洞里依然硕果累累的老白果树,还依稀看出老屋的气势。问问依旧住在里面的熟人,才知有些邻居已陆续搬走,其余的住户正等待拆迁拿房屋补偿。听了这消息,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我在寻访中医的日子里,信步走到了汉中门、清凉山一带。记得在南师读书时,有时也走到清凉山、草场门一带,那时路不宽,人、车也不多,沿着清凉山公园围墙下走,感到安祥自在。当年,我还常在附中一带沿中山北路的浓密的梧桐树下行走,那一份清凉和静谧,是别的地方再也体会不到的。更令人难忘的是在鸡鸣寺一带信步,感受到的是故乡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如今走在南京的环城公路、立交大道上,车流人流,喧闹浮躁,使人惊慌不已。
得知许多亲友和熟人都搬进了新居,大楼每层房门靠房门,但人心却距离更远了。住在一起两、三年,对门姓名都不知道。过去那种下雨天邻居帮收衣服,一家炒菜满院尝香的人情味早已荡然无存。 |